清代人笔记有这样的记载:蒲松龄为了搜集民间的神话传说,每天早上在大道边铺上芦席,备好烟茶,邀请过往行人谈奇说怪,长达“二十余寒暑”。这当然只是传说,不可当真。但蒲松龄喜爱民间故事,为搜集怪异传闻花去大量心血和劳动则是确定无疑的。
《聊斋自志》说得明白:他像晋代干宝那样“雅爱搜神”;像宋代大文学家苏轼那样“喜人谈*”,而且“闻则命笔,遂以成编”,天长日久,“集腋成裘”。如此创作的《聊斋志异》,从民间口头文学中汲取了丰富的养料,凝结着人民群众的创作智慧。此乃成就这部古典名著一个不可忽视的要素。
在全书近五百篇作品中,有一部分基本上就是传说的原貌。其中四十几篇在末尾或开头都注明了故事的来源或讲述人。
如第一篇《考城隍》,开篇就交代是写作者姐夫的祖父宋焘之事;结尾又说,宋焘有自己作的小传,《考城隍》所记就是小传的大概。《侯静山》注明是高念东讲的,《龙》第四则的讲述人是袁宣四。《鸟使》写的故事,“长山吴木欣目睹之”……诸如此类,不一而足。这些人多是蒲松龄的亲朋故旧,一般不会是假托。既然写明讲述人,也就不会大增大减,改得面目全非(唯毕怡庵“讲述”的《狐梦》是个例外)。
另有一些篇章记述的故事在别人写的书中也有记载。《王者》《小猎犬》《张贡士》等十多篇与王士禛《池北偶谈》相应各篇所记略同。《王六郎》中水*、渔夫相好的故事,在民间流传比较广泛,故在时隔多年、地逾万里的张泓《滇南忆旧录》中也有记述,内容大同小异。这也说明,两者都是按照民间传说的本来面貌记述的。
此外,还有《农人》那样的作品,类似的故事至今还在民间流传:农夫穿蓑戴笠正在锄地,忽听有人叫道:“躲躲,过大人了!”农夫抬头一看,并没有人,只见一只*鼠狼骑着一只兔子横在前面。他抡锄把兔子打死,*鼠狼逃了。中午回村,听说某家妇女被*仙迷住,口中念念有词:“头戴尖尖塔,身穿梭子甲,手使弯钩枪,打死我一匹马。”农夫也跑去看,还是那身穿着。那妇女一见,大叫一声:“不好!他又来了!”随即醒来,恢复了常态。原来还是那个*鼠狼作怪。
再看《农人》的故事:农夫在山下锄地,狐狸偷吃他的剩饭,被他挥锄赶打,落荒而逃。数年后,某女被这狐精迷惑,无法解脱,后来请来那位农夫,穿戴亦如当年,手持锄头,大声吆喝,吓得妖狐狼狈逃窜,一去不返。这两个故事不仅思想倾向相同——歌颂农夫,嘲笑妖物,情节结构也极其相似,如出一辙。由此可以断定,《农人》的故事就是民间传说的本来面貌。
不过,上述保持了传说原貌的志异之作,只有《王者》《王六郎》等少数几篇出类拔萃,价值较高。此外多数篇章字数少,分量轻,情节简单,迷信成分也时有所见,思想与艺术价值多逊于大篇佳作。构成《聊斋》主干的不是这一类,而是由蒲松龄重新创造的那些作品。从产生过程和创作方法上看,又可分为两种类型:把神怪现实化和把现实神异化。
前面说过,《聊斋志异》的多数作品是有神怪传说作基础的,除去一部分属于传说的如实记录,大部分都经过蒲松龄的改造和发展,面貌发生了很大变化,或讽喻社会,或表现人情,或寄托理想,或赞美人生,从而加强了思想性和现实性,把原来的神怪传说现实化了。
《香玉》就是明显的例子。根据清代人笔记《劳山丛拾》记载,山东流传这样一个民间故事:劳山上清宫烟霞洞前有一棵高大的白牡丹,前明即墨蓝侍郎来游此地,看中这花,准备移到自家园中,但未明言;这天夜里,宫中道士梦见一个白衣女子来同他道别,并预告回来的日期;第二天蓝侍郎派人来移花,道士觉得奇怪,就把梦中相约的日期记在墙上;到了那天,道士又梦见白衣女子,说她已经回来了,早晨起来一看,原来种植牡丹的地方果然长出花来,“含苞怒放”,而蓝家园中那株牡丹已经枯死。故事中的劳山就在即墨境内,蓝侍郎也实有其人,名蓝章,字文绣,明成化二十年()进士,做过陕西巡抚,由于镇压农民起义有功,升任南京刑部右侍郎,后告老还乡,人称“蓝侍郎”。不知是劳山道士,还是当地民众编了那个牡丹托梦的故事,流传开来。
《聊斋志异》的《香玉》就是用这个故事作本事创作的。作品也是写的那株“高丈余”的白牡丹花,也有“即墨蓝氏”移花的情节。不论《丛拾》产生于何时,其所记述的白牡丹托梦道士的传说肯定产生于《聊斋》之前,很可能在明代即已流传。
不过,《香玉》与本事大不相同,全文是美丽、曲折的爱情故事:*生在劳山下清宫读书,同一个名叫香玉的白衣女郎痴情相恋。一天夜里,女郎来找*生,神情惨淡,说要与他“长别”了。*生问她到哪里去?她只哭不说。第二天,即墨蓝氏来游劳山,挖走宫前那株高大的白牡丹花,*生这才恍然大悟:原来香玉是花妖。但他对她十分钟情,听说白牡丹到蓝家以后很快就枯萎了,他又懊恨,又伤心,作哭花诗五十首,日日临穴而哭。他的痴情感动了香玉的女伴——由耐冬变化的绛雪,也感动了花神,“使香玉复降宫中”。原来生长白牡丹的地方发出新芽,*生每天浇灌,并做栏防护,一年后牡丹重开,香玉复活。两人重聚,相亲相爱。*生死后也化为牡丹,生长在白牡丹之侧,后被小道士砍去,白牡丹憔悴而死,耐冬亦死。
小说所写的故事不仅比本事生动、委曲、复杂、充实,而且有了全新的思想、全新的内容和主题。牡丹托梦的故事无非显示花妖的灵异,别无深意,对倚势移花的蓝侍郎也没有明显的贬斥之意。白牡丹虽化为白衣女子,只在道士梦中出现,并未过上人的生活,缺乏现实感和人情味儿。
《香玉》不然,女主人公是个感情热烈的青年女性,对*生一片痴情,生死不渝,整个作品就是一首爱情的颂歌,具有亲切的现实感和浓郁的人情味儿。这就把神怪传说现实化、人情化了,赞美了人和人生,也表现了生活理想。就是那个挖走牡丹的蓝某也成了破坏爱情的不光彩角色。
综观《聊斋志异》,用这种把神怪现实化的方法创作的小说不在少数,当时南方还迷信五通神和青蛙神,北方迷信狐仙,有不少宣扬这些神仙怪异的故事在民间流传,至于*的传说就更多。蒲松龄往往采取一端,加以改造,讽喻、表现生活中的人情世态。
《聊斋志异》面面观
作者:马振方
出版社:北京出版社
出版年:-3-1
定价:42.00元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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